《砖石间的百年私语》
厦门老城区的晨雾里,总浮动着些旧时光的碎影。思明北路拐角处,南轿巷41号的乔治老别墅,便这般半掩在棕榈叶间,像一肚子故事的老人,将满腹心事都藏在红砖褶皱里。
这宅子原唤作邱十二宅,说来倒有段风流公案。1932年光景,太古洋行买办邱世定,其父乃前清水师提督邱忠炳,偏生是个痴人。为迎娶京剧名角王慧琴,竟从海外运来整船建材,将闽南的砖石与西洋的匠意,生生糅作一处。落成那日,汽车列队环城,惊得满城麻雀都扑棱棱飞上电杆看热闹。
展开剩余71%而今抚着门廊上残损的象形雕纹,倒叫人想起《世说新语》里\"木犹如此,人何以堪\"的典故。这宅子历经战乱,先是被迫\"易姓\"——1949年加盖三楼,1956年转入菲侨林子娇之手,直至2010年方遇着现任主人许先生这般知音。庭院里那株杨桃树倒是倔强,百年风雨只当是挠痒,依旧结着酸酸甜甜的果子。
其建筑之妙,恰似文人作画时的\"折衷笔法\"。远观是闽南常见的红砖大厝,近看却见科林斯石柱擎着巴洛克穹顶,活脱脱是中西合璧的\"混血儿\"。这让我想起绍兴老家的台门建筑,也是这般将四方精华囫囵吞下,再吐出自家筋骨。
推门入内,时光便乱了阵脚。大厅里三角钢琴与鎏金壁炉相对无言,水晶吊灯下似有《金锁记》里曹七巧般的影子掠过;二楼回廊的花砖地上,铸铁窗棂筛下的光斑,正巧落在一张泛黄的《游园惊梦》戏单上;顶楼书阁的柚木书架间,珐琅台灯照着本残缺的《尝试集》,纸页间还夹着半朵风干的刺桐花。
最难得是那些南洋花砖,虽经战火舔舐,修复时却宁缺毋滥。现任主人许氏深谙\"修旧如旧\"之理,将散落各处的西洋座钟、闽南漆盒一一归位。2017年改作咖啡馆后,倒成了处奇妙的\"时空驿站\"——美式四柱床上躺着刷手机的旅客,古董留声机旁摆着扫码点餐牌,新人们在铸铁喷泉前拍婚纱照,快门声惊飞了杨桃树下的麻雀。
站在三楼露台望去,但见咫尺外的中山路车流滚滚,而这方院落却像被施了定身法。晨起可看杨桃坠入喷泉,午后能听周璇老唱片吱呀呀地转,入夜后望着双子塔的霓虹,竟分不清是民国还是当下。这倒应了《陶庵梦忆》里那句\"林下漏月光,疏疏如残雪\"的意境。
百年来,这宅子见过军阀的皮靴、日寇的马刺,也听过归侨的乡音、新人的盟誓。如今那株杨桃树仍年年结果,酸中带甜,恰似岁月本身的滋味。愿这般承载记忆的老建筑,都能如《诗经》所言\"如松柏之茂,无不尔或承\",在时代洪流中守住一方天地,予奔波的人们以温暖的栖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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